几年前我看过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后来又看过同名歌剧,我被深深地感染,我流泪,我辗转难眠,脑海里闪现着女主人公玛格丽特的形象,她的美丽善良,她的悲惨命运,她的人格魅力,都使我回味无穷。
    去年,我有机会看到了邹忆青、戴英禄二位剧作家的京剧文本《杜十娘》,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茶花女,她们的不幸身世,她们的爱情追求,她们对美好的憧憬和美好的被毁灭以致最终走向死亡的悲剧结局,这一切是多么地相似、本来杜十娘的故事几百年来家喻户晓,杜十娘的题材也早已搬上过戏曲舞台以至电影屏幕,可我觉得这个文本一至四章——”泪血烟花院”、”洞房花烛夜”、”晨钟惊梦回”、”怒沉百宝箱”的戏剧结构、文化意蕴、人物纠葛以及诗的语言更能引起我的创作激情,使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要表现的愿望。所幸的是,作曲家关雅浓和我有着一样的感受,在还没有准备排练的情况下,他就已经默默地开始了编写唱腔的工作。更有幸的是,我正在学习的中国戏曲学院优秀青年京剧演员研究生班接受了这个剧本,利用毕业后的暑期和假日投人了京剧《杜十娘》的紧张排练。
    暑期和假日本是孩子们作梦都盼望来临的黄金时间,我有一对刚上小学的双胞胎儿女,暑期和假日不能和他们团聚,他们困惑地问我:妈妈,杜十娘比我们还亲吗?我含泪难以作答。只有在心里说着:多年从事京剧的情结无法解开,我的思考,我的琢磨,我的练唱习舞,现在必须和杜十娘这个戏剧人物溶为一体啊、作为戏剧艺术,有了深刻的文学剧本,精心的导演构思,动听的音乐唱腔,华美的服装布景,如果没有相适应的表演那是不能成其为戏剧艺术的。戏曲艺术的个性尤其是建立在歌舞化的表演上,如何把握住以歌舞化表演为中心的艺术本体,如何从”守成法”到”不拘泥于法”到”脱离成法而又不背离成法”,对我这个艺宗程派的青年演员无疑都是一次学习,一次自我抗战。
    一切的表演,一切的唱念作舞首先要服从准确的人物塑造。我对杜十娘这个人物的理解是:她身陷污淖心地高洁,她善良钟情却又有主见有理智,她有一种平凡的过普通人生活的理想:”但愿能与公子(李甲)相依相傍,作一个常人妻安度时光”,如同茶花女所说:”我已对我过的生活感到厌倦,我从梦想中窥见另一种生活,,我们周围的一切是堕落,是羞耻和谎言。我有时梦想能遇见一个男人,品质高尚,对我没有什么利益要求,,我梦想乡村和纯洁,我回忆起我的童年,,”然而,”跌倒的人永远站不起来了、天主也许会宽恕她,而这社会却是冷酷无情,,这个女人在世界上只有一线希望,一个愿望,一个梦想,,这个女入抛弃了这一切,用自己的双手捏碎了自己的心,而因此死去,,”可怜的茶花女、可怜的杜十娘:”这世道不容我脱出罗网,怀抱着一腔恨葬身汪洋。”杜十娘以生命作代价来维护作女人的尊严,以她的死嘲讽和控诉了充满铜臭味和道德沦丧的黑暗人间。”一曲悲歌传市井,金钱权势非万能”,这是杜十娘心灵的呐喊。
    出于对人物的理解和把握,我力求以唱念作舞来展现杜十娘的苦恨、甜蜜、震惊和愤怒。第一次出场时”飒飒秋风入绣帘”的唱段揉进了江南评弹的旋律,表达着杜十娘的哀怨忧伤,如泣如诉,委婉深沉,在这里,正如作曲家所说,不要以拔高来赢得掌声,要一字字一声声扣入观众的心弦,把一个精通音乐具有文学艺术修养高层次的女主人公展现在舞台上。花烛之夜”芳草园秋色朗清风送爽”的[西皮慢板]唱段则是充满了喜悦幸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桂林芳香,堂前烛亮,喜气盈盈,春色融融,连蜻蜓都是离了蛛网,飞燕都是入了梦乡。这段唱既要舒展又要欢乐,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行腔都得把杜十娘此时此刻如同获得新生而又对未来满怀希望的心境传达给观众。导演和作曲是这样要求于我,我也正是这样努力来体现。
    出于对人物的理解和把握,我没有按照传统的青衣行当来表现杜十娘,立足戏曲身段的神韵,我大胆地借鉴了舞蹈的肢体语汇。
    比如在和李甲初次相知相恋”霎时间忽觉得心潮激荡”的独唱对唱重唱里,用了一组浓厚浪漫气息的载歌载舞身段组合,揉进一些现代交谊舞的的动作和调度,以展现一个弱女子忽然拨开乌云看到了天空霞彩之际的欢愉。在喜结良缘的夜晚,用一条夸张的绣巾进行大幅度的舞蹈渲染,化用了民族舞蹈中的”双抛、对展、托举、飘围”等动作,既强化杜十娘此时的欣喜兴奋,同时也为最后的沉江作了鲜明的逆向铺垫。当与李甲比翼南归的扁舟上,杜十娘放歌一曲[忆江南],她喜看着”日出江花红胜火”的美景,回想着儿时”歌罢绿水唱蓝天”的纯朴,幻想着”永作鸳鸯不羡仙”的将来,这时的杜十娘有如飞出樊笼的小鸟,舞台上采用流畅轻快洒脱的”采莲”、”戏水”身段,利用”起踮、斜插、蹲步、划荡”的脚步,较好地表现出女主人公”放飞”的心情。
    晨钟惊梦之后的杜十娘却如弱草无依孤鸟哀鸣,在[反二黄]唱腔的韵律中用表示压抑无助的动作身段,配合灯光的衬托形成出一种凄美的戏剧意境。到痛定思痛大段念白引出想沉百宝箱的唱腔时,因为人物已有誓死如归的心理准备,形体处理上我力求把握庄重挺拔而又不失姿质娇艳的风韵,给人以悲怆的美感。
    孤女临死之前呼唤着爱:我为爱情而生,我也为爱情而死。杜十娘为着人间至贵的真情而死,为着女人的尊严而死,对于金钱万能的拜金主义,对于摧残性的丑恶欺骗,《杜十娘》一剧将永远闪动着震聋发聩的辉光,同时,这也是我们研究生班师生共同向观众奉献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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