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第三卷第六编第三章第二节53西厢记4的人物塑造、语言艺术和社会影响》,认为王实甫在《西厢记》中有意让张生解错了莺莺的”诗简”,这样一来,张生就喜欢得”冲昏了头脑”,忘记围墙上有扇角门,偏要”鲁莽痴迂”地选择”跳墙”。本文以各种《西厢记》的版本为依据,从解读莺莺原诗入手,然后考释王实甫改动原诗一个字有何意义,结合对诗中”户”字的训诂,并引征金圣叹的论述,以充分的证据说明张生解诗没有出错,从而辨清了《西厢记》研究中一个较为棘手的问题。
关键词:莺莺”诗简”;立足点;”隔墙”;堂室曰户;金圣叹 评语
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第三卷第六编《元代文学》,其第三章第二节《3西厢记4的人物塑造、语言艺术和社会影响》,在阐述《西厢记》如何塑造张生这一人物形象时,不惜以一千多字的篇幅剖析和强调”张生跳墙”这一细节的重要意义,认为王实甫有意识地让张生在”受宠若惊,欣喜之情冲昏头脑”的情况下,”把诗理解错了”。编著者还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解作叫他跳墙,何况角门儿半开着,何必要跳过墙去、张生凭空在脑海中生出-跳.字,这真是可笑的疏忽。”说张生因理解莺莺诗简出错而导致”跳墙”,是其”鲁莽痴迂的性格展现”,委实冤枉了张君瑞、导致张生遭受这一场冤屈的原因,只能是《中国文学史》第三卷的编著者误解了王实甫《西相记》所写的莺莺”诗简”,笑话张生想不起来莺莺已经暗示他预先半开”角门儿”,以致于”鲁莽痴迂”地想到跳墙。
关于张生”跳墙”这一细节,《莺莺传》说是张生自作主张这么做:”崔之东有杏花一株,攀援可逾。
既望之夕,张因梯其树而逾焉。达于西厢,则户半开矣。”这里需要明确两点:一是张生自作主张攀树跳墙;二是张生跳墙以后,到达西厢房下才看到”户半开”,也就是说,这儿写的跳墙根本就没涉及什么“角门儿”的问题。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写张生跳墙这一情节也大体相同。总之,这两个本子都说是张生自己主动设法跳墙的,而且所谓的”迎风户半开”的”户”,是指莺莺所住的厢房之门,绝不是围墙上的”角门儿”,因为此时围墙上有没有”角门儿”还不知道。在围墙上设置一个”角门儿”,这个细节只是在王实甫《西厢记》里才明确下来。
正因为有了这个角门儿,原来”迎风户半开”的“户”只能是指西厢的门,现在就有可能是指围墙的角门。也正因为”户”可指两处门,《中国文学史•元代文学》的编著者断言”户”是指”角门儿”就显得十分片面而武断。兹从五个方面加以驳析。
先谈崔莺莺诗简的立足点问题。起句”待月西厢下”,莺莺的立足点是在”西厢下”,下文”迎风户半开”仍是立足西厢下,怎么能断言张生应该明白这个“户”指的是对面花园围墙上的”角门儿”?在张生的心目中,莺莺应是在西厢房内开门等待,当他跳墙到达花园后,她才出门相见。正因为这样,他才向红娘提出”读书人”跳墙的难处(第三本第二折、,他既然想到跳墙难度很大,十分为难,难道他确信”角门儿”向他半开,还需要为跳墙而犯愁吗?退一万步说,即使张生本来”鲁莽痴迂”现在又”冲昏了头脑”,想不起来莺莺已经提示为他早早敞开”角门儿”,难道精明过人的红娘也跟着”冲昏了头脑”,竟然连自己来回经过的”角门儿”也想不起来,害得”读书人”百般无奈来跳墙?直到张生晚上真的来到角门外,红娘还是不让他从门进园,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红娘可以打开西厢之门,但不敢偷开”角门儿”,尽管她有这个良好的愿望。红娘尚且如此,身为相门小姐的莺莺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须知,夜晚偷开通向外边的”角门儿”,这种行为本身就属于”不端”,莺莺岂敢冒然行事?即便是当天夜晚开西厢门到花园“烧夜香”,也是红娘主动提出来的,莺莺虽然有此愿望,也不敢外露。后来仍是红娘主动借故要开角门儿,但红娘却拒绝张生从角门进园,更不要说夜晚早早半开角门等待张生。张生在红娘面前都无法利用角门,还会指望莺莺半夜亲自为他开角门等他吗?另外,王实甫在改写张生跳墙这一情节的同时,也相应地修改了莺莺诗简的诗句,将原来”拂墙花影动”改为”隔墙花影动”,一字之差意义大不相同。
“拂墙”者,意谓从西厢房内可窥见已在院内一侧的墙壁上拂动的花影,此”花影”已在院内,或许从门而入,或许越墙而入也未可知;但”隔墙”者,则为围墙所挡隔也,为墙所隔而又可睹见”花影”,此”花影”必在墙头之上,”跳墙”之意相当明确,几乎就不可能想到开”角门儿”。如若想到从”角门儿”进园,哪里还能看到”隔墙花影”呢、再从训诂学的角度来说,围墙上的”角门”不同于房屋的”户”,”户”字不可能是指围墙的”角门”。
许慎《说文解字》说:”户,护也,半门曰户,象形。”又说:”门,闻也,从二户,象形。”这就是说”门”大“户”小,特大的门、外门不可曰”户”,如”城门”不可曰”城户”,”辕门”不可曰”辕户”。《辞源》在解释“门”字时特意强调”门”与”户”的区别:”古门与户有别,一扇曰户,两扇曰门;又在堂室曰户,在宅区域曰门。见唐释玄应《一切经音义•户扇》。引申为凡关塞要口皆曰门,如玉门、雁门、虎门、江门等。”崔莺莺诗简”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西厢”属于”堂室”,其门可曰”户”,而围墙上的”角门儿”属于”宅区域”,怎么能称”户”呢?张生”是读书人”,将”户”理解为厢房的门,根本就没有”连诗也解错了”。相反,将”户”理解为围墙上的”角门儿”倒是”连诗也解错了”。
还有,明末清初金圣叹评改《西厢记》,虽将其它版本”隔墙花影动”改为《莺莺传》原来”拂墙花影动”,但他仍然认为莺莺诗简就是命张生跳墙。金圣叹在《赖简》一折开首评语中说:”彼方以淫之语来相勾引而我则反复招之夤夜深入,以受我之面数者也。,,而今我则命之逾墙以入以就数,数毕而仍命之逾墙以出以改过。”在金圣叹看来,张生不但进园要跳墙,就是出园也要跳墙。如此一来,张生解诗反倒有点保守,只猜到要他跳墙进花园,竟没料到出花园也不能借用角门儿,还要再跳一次墙。
最后谈谈《西厢记》的历史继承性问题。崔莺莺的诗简自唐代至元代,历时数百年,脸炙人口,而张生解诗的内容也与之同步流传,不容后人随意曲解,王实甫也不例外。前人创作”西厢故事”都突出张生解诗精明过人,没有谁对他解诗的敏感性和准确性产生怀疑。解诗需要文学功底,这是知识性问题,不像故事情节可以改动,王实甫在这一问题上没有多少改动余地。前人没有笑话张生解诗出现错误,王实甫对知识性问题应该持慎重而又严肃态度,绝不会人为地犯一些常识性错误而贻笑大方。
王实甫给围墙增加一扇角门是剧情发展合理性的需要。《莺莺传》记述张生逾墙后在西厢门内与莺莺会面,而红娘、莺莺是由何路径私入张生住处就不得而知了;《西厢记诸宫调》虽然明确交待了张生初到普救寺,”知事僧引于塔位一舍后,有一轩,清肃可爱,生命仆取行装而至”,但后来红娘与莺莺从何路径来到张生住处也不得而知。王实甫发现了这个非常矛盾的问题,觉得张生可以”跳墙”,红娘、莺莺既不能”跳墙”,又不会深更半夜抱枕拥被经过其它寺门去张生住处,以情理推之,应该在寺院围墙上增添一扇”角门儿”。增添”角门儿”之后,又要保留前代“西厢故事”的”跳墙”情节,只得增加红娘拒绝张生从”角门儿”进院这一细节。可惜的是,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元代文学》的编著者注意到王实甫给花园围墙增添一扇”角门儿”,就误以为张生解诗时全然忘记了莺莺已经提示为他开这扇门,偏偏痴迂地想起来”跳墙”。从《西厢记》刻画莺莺思想性格的整个过程来看,此时的莺莺还没有胆大妄为到夜晚敢于偷开通外角门的地步,张生也没有产生这种奢望的思想准备。
只要我们不能肯定”迎风户半开”就是开角门,就不能断言张生解诗出现”可笑的疏忽”,”连诗也解错了”。作为一部高等学校现行通用的《中国文学史》教科书,在复述原作的故事情节时,一定要尊重原作,应尽量减少人为因素造成的”硬伤”。
参考:
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三卷第284、286页,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元稹《莺莺传》,《唐五代传奇集》第135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参见凌景埏校注《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第9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
明代王实甫《西厢记》各种版本均作”隔墙花影动”,唯明末清初金圣叹《第六才子书西厢记》仍保留《莺莺传》”拂墙化影动”。金圣叹本为后出本,不足为据。
许慎《说文解字》第586、58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辞源》第3231页,商务印书馆1981年修订版。
金圣叹《第六才子书西厢记》第164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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