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音 心有所依 寻根成都

中国籍亚欧混血女作家伊丽莎白·柯默(Elisabeth Comber)的笔名,原名周光瑚(Rosalie Elisabeth Kuanghu Chow),客家人,祖籍广东五华县水寨镇。1917年9月12日生于北京。父亲是留比的中国工程师,母亲是比利时人。韩素音的主要作品取材于20世纪中国生活和历史,体裁有小说和自传。1952年的自传小说《A Many-Splendoured Thing》曾被好莱坞拍摄成电影《生死恋》。1956年以后多次访问中国,并出版关于中国及中国领导人的著作,用英文、法文写作。现居瑞士洛桑市。
比利时媳妇嫁中国
韩素音的远祖是广东梅县的一个货郎,他在清代前期随着湖广填四川的大潮来到四川,定居土地肥沃、风调雨顺的郫县,转而务农。周氏族人在郫县渐渐发家致富,买田置业。1795至1917年,周氏家族的烟草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他们的“广兴号”在四川各城市都有分号,总店设在成都最繁华的东大街。
韩素音的曾祖父周道鸿是举人出身,著名学者,曾在甘肃做官,周家宅院很多门、墙的油漆大匾上,都有他的治家格言;祖父周建渝担任过甘肃灵州知府,中年辞官回成都后,很热心为人治病;祖母洪夫人威严精明,果决能干;父亲周映彤曾在四川乡试里名列前茅,假如世道不变,他也该遵循祖辈的足迹,通过科举入仕。不过,他生于一个讲求维新的时代,科举恰好废除了,家中三个兄弟,长子去了日本留学,三子进军事学堂,家长想让喜欢研究探索的次子去学习科技。恰逢四川省要选送家世良好、学业优秀的青年到欧洲留学,1903年,周映彤从成都九眼桥登舟启程,赴比利时布鲁塞尔大学工程系留学。
周映彤生于官绅世家,长辈宠爱,亲情浓郁。成都家中深宅大院,画栋雕梁,庭花烂漫。与朋友出游,则是登城墙,眺雪山,吟诗词……他印象里的中国,似乎由锦缎、诗词、字画、青花瓷、美食构成,是一幅长卷里最曼妙的那一段。1905年,周映彤在比利时邂逅玛格丽特。因为远离故土,回忆更被镀上了明丽之色。所以他关于中国的描述,都是精致、雍容而安闲的;这些动人的画面固然真实,却远非中国的全部。而且,也容易使人误会或者想入非非。比方说,它们恰好就契合了少女玛格丽特对神秘东方的想象:她正处于梦幻的青春期,周遭环境凝固沉闷,突然觉得自己遇到一位东方王子,义无反顾就迎上去了。欧亚人通婚,在20世纪初还有些惊世骇俗,也难以被亲友祝福。但无论玛格丽特家人如何强烈反对,旁人也冷眼侧目,他俩都难舍难分。
1913年,玛格丽特抱着甜蜜的愿望,随周映彤来到中国,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去爱丈夫的国家。然而,沿途的种种落后、野蛮景象,首先让周映彤无地自容,觉得自己从前仿佛撒了弥天大谎,此刻桩桩件件都被无情地揭穿,在心爱的人面前不断出丑;玛格丽特则不仅要见识未曾料到的贫穷、动荡、肮脏,更要作为语言不通的异类,体会强烈的陌生、孤独感;而饱受西方列强凌辱的中国人,又将他们对白人的不满,倾泻到这个紧张而不随和的“洋婆子”身上。
周映彤夫妇的婚姻,从此有些磕磕绊绊。玛格丽特的家人觉得她嫁给中国人,有失身份;而周家人虽然尽力礼貌待她,心底却难以释怀:她毕竟是干了那么多坏事的外国人中的一个;而她因为焦虑烦躁,脾气又那么不可理喻。他俩曾经深厚、浓烈的感情,一年年被憋闷、委屈,被有时还捉襟见肘的生活磨蚀。尤其是,这个兵荒马乱的国家,令她陆续失去几个孩子。她将所有失意失落、愤懑绝望,包括美貌消退、衰老憔悴,都归咎于既爱也恨的丈夫。玛格丽特来到中国不久,就吵嚷着要回比利时,但直到1950年才真正离开。
“光”字辈的三姑娘
韩素音和兄妹都承受了父母不寻常婚姻带来的复杂、酸涩后果。父亲工作中的好些年,都在铁路沿线闭塞而不发达的小地方,他工作勤勉,工资却比外籍工程师们低一大截。韩素音的哥哥海澜因为是混血儿,冷漠的法国医生不予救治,不幸夭折。
母亲将丧子的痛苦倾泻给韩素音,她嫌大女儿相貌难看、性格倔强,母亲总是厌弃地说韩素音:“你必须努力学习,在学校里得第一名。你结不了婚,你太丑了……如果有人因为你聪明能干而愿意同你结婚,你就算走运。可是男人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父亲工作很忙,母亲厚此薄彼。尽管成绩优异,韩素音却浸泡在日复一日的漠视、打击中,这使得她童年、少年时代愈发强悍不驯、好斗易怒,青春期也乖戾烦躁,情绪七翘八拱。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她的“丑”只存在于妈妈眼中,而且,她“有一种体格和相貌的永恒的美会超过她的两个妹妹。”
1921年,全家人随父亲迁到北京。1935年韩素音获得比利时庚子赔款转成的奖学金,赴比利时学医。后来又靠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助学金,在英国留学。
韩素音成长的民国初年,东西方还横亘着巨大鸿沟,种族之间的隔膜、壁垒、歧视无所不在。欧亚混血儿的生长,尤其伴随着凄惶与漂浮感。他们的外貌不中不西,到哪里皆“非我族类”,有时在父母亲的族群与文化里,都难以找到归属和认同。混血儿在当时中国的外资公司,升迁和薪水都受到限制。作为异类被排斥、隔绝、蔑视的处境,使得当年的不少混血儿有这样那样的性格阴影,神经质、敏感焦虑、交往障碍……
韩素音很幸运,她天性勇猛,体格强健,求知欲旺盛,有充足的能量从“血统不纯”与母亲加诸的双重束缚中破茧而出。更难得的是,父亲和三叔牵引她走近周氏家族,从仪式上和情感上同时进入古典雅致、根深蒂固的家族,使这个比利时与中国人的混血女儿,在兴致勃勃的寻根之旅中,将根须深扎进成都平原的滋润沃土,完成血脉、文化和亲情的层层皈依。
韩素音抗战初期和丈夫居于重庆,她非常庆幸自己1939年初回成都老家过春节,并在此后几年多次回家长住。三叔交给韩素音祖坟碑文上的拓片,她通过那些已经衰朽的纸片,去了解历代祖辈的履迹与荣光。成都1902年有了第一家照相馆,周家长辈都开通地照了相。照片跟碑文参照,韩素音得以更真切地复原曾祖父等人的音容笑貌。
三叔按照周氏宗谱的排列顺序,给侄女找到了准确的辈分名字,将她列入家谱。韩素音成为周光瑚,“光”字辈的三姑娘,枝繁叶茂的周氏家谱的一员。当然,她早已被带去拜了祖先,祖先牌位在羊市街三叔家的祠堂里,祠堂前的院子花木繁盛。
那个春节令人陶醉,梅花开满庭院,花香、茶香与笑声交织,韩素音跟大家族聚在一起回郫县祖屋祭扫祖坟,在延续久远、庄重缓慢的程序里,行礼如仪;大家一起守岁、聊天,听三叔长篇大论地讲家族往事、人伦传统、处世之道,给无数长辈磕头;与一大群堂、表兄弟姐妹玩耍,逛武侯祠、草堂寺、品美食;她能够吃满盘辣椒的川菜,也学会了中国式复杂的亲属称谓……这种洋溢着浓郁温情的古典宗族制度,在当时真是给惶惑、飘零的韩素音充足地浇灌了亲缘和族群的养分。她找到归属感,觉得自己的根就扎在这里。所有人对韩素音都特别关爱,她发现,自己获得的这种“深切的、也许是明确的爱,无论是时间还是革命都无法磨灭或摧毁。”她也渴望收敛起自己冲动急躁的个性,享受跟大家庭融合在一起的安逸安全。
韩素音的三叔周见三毕业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担任过大军阀、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湘的副官长,曾为刘湘管理财政事务多年,当时是四川美丰银行的董事长。三叔有金融家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的精明灵活,也有老派绅士墨守传统礼俗、谨遵伦理秩序的执著固执,同时充满东方式的古老智慧,洞悉世道人心,顺应天地自然。三叔还是乡土的虔诚热爱者,四川的阳光、山水、物产、方言,他觉得样样皆好,比任何地方还好。
韩素音与朋友或堂、表姐妹们经常漫步于成都的大街小巷,听川剧,逛商场,品小吃,吃火锅。成都的儿歌、俗语、歇后语、催眠曲,也让她觉得新奇美妙。
距离华西医大不远的小天竺街,有一幢朴素的两层木楼,成都式的青灰色瓦屋顶,中间一个院落。美国传教士、医生玛利安·曼利开办的助产士学校兼小型妇产科医院,就设在此地。来自四川各地的学员,在此接受三年培训,成为合格的助产士后,大多会到小城市开办诊所。进入这所学校,到各种各样的产妇家里接生,使韩素音暂时摆脱了在重庆当家庭主妇的沉闷与婚姻的愁烦,也更宽泛地接触到周家之外、成都不同阶层的生活从有几房姨太太的军阀到茅檐摇晃、衣不蔽体的穷家小户。
韩素音在成都成为母亲。1941年秋,她收养了一个一岁半的幼儿,孩子生于梅花盛开蓉城的日子,丈夫唐保黄后来给养女取了个富于诗意的名字蓉梅成都的梅花。当旁人都为这个被卖过几次的病弱女孩得到美好归宿而庆幸时,韩素音自己却深感幸运:“如果我不是小天竺街的一名助产士,我的生活中就不会有蓉梅。”蓉梅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激活了她的母性:“我无法想象我的生活可以没有她。”
玛利安也是一位作家,有一些中国题材的短篇小说刊登在美国杂志上。韩素音从欧洲辗转回国的经历,尤其是她从香港经武汉、桂林到重庆,穿越南方内陆省份的见闻和观感,让玛利安认定极富价值,很契合欧美人了解战时中国的急迫心情。她俩合作完成了《目的地重庆》韩素音写作初稿,玛利安修改润色。该书1942年在美、英出版,这是韩素音的处女作,她的写作,一开始就在情感和内容上,跟中国紧密粘连。
从50年代初开始,韩素音陆续写出《瑰宝》《残树》《凡花》《寂夏》《吾宅双门》《再生凤凰》《周恩来的世纪》等作品,在文坛享有盛誉,成为国际知名的中国问题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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