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火锅米饭大盘鸡……”11月25日下午,房山区琉璃河附近的一处四合院里,一位小伙子正在唱着,突然一顿,唱改了念,“燃烧吧,燃烧……”
“空哐”猛的,旁边一人来了一句。
“呦,这还一锣呢。”另一位观者嘚啵了一句。
再看唱的人,一个高腔:“我的卡路里……”
“好!”周围旁观者应声而和。
小伙子唱的是当下视频社交媒体里最火的一首神曲,名叫《燃烧我的卡路里》。只是与少女们原唱的不同,这位唱的是京剧版的“卡路里”。
这位小伙子叫贾怀胤,一名京剧老旦演员。由他谱曲唱的京剧版“卡路里”最近随着视频的流传而走红。即便是他演出京剧以后,观众也会要求再加上这样一段“神曲”作为返场。
“都一个礼拜了,‘卡路里’过时啦,我还能唱《沙漠骆驼》,您信吗?”冲着周围的人,贾怀胤“嘿儿嘿儿”一乐。
■“卡路里”的唱
诀窍在“腔随字走”
坐在四合院的西厢房里,一身棉长袍儿,贾怀胤聊起了京剧版《燃烧我的卡路里》的“创作”过程:“全是激出来的!”
有一次在大兴,贾怀胤给中学生们上京剧课,班上一位学生问:“老师,除了京剧,您还会唱别的吗?”
“会啊,你想听什么啊?”贾怀胤回应。
“《燃烧我的卡路里》您不会唱吧。”学生呛火。
“这有什么不会啊,我就是记不住词儿。”别看贾怀胤这么说,其实他还真不会。
贾怀胤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唱词儿:“就这个,我能用京剧的腔儿唱出来。”他把唱词抄到了黑板上,嘴里小声叨咕了几下,不到十分钟,他便开始哼唱出了京剧版的“卡路里”。
其实最难唱是后面“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这几句带有食物名称的唱词,至少贾怀胤是这么想的:“赶板垛字,还得俏皮,还不能断,这腔儿并不好安。”
不过贾怀胤也有窍门儿,不顺的地方加个虚字或者减一个字,不影响大局。至于腔调板式,掌握了“腔随字走”的秘诀,板式相对固定,自然也就不是麻烦事。“好多人认为我是用《四郎探母》佘太君那段‘一见娇儿泪满腮’改的,其实不是,京剧板式都是固定的,只是细节上的处理不同,熟了以后,只要有词,想怎么使腔都可以。”贾怀胤说。
■流水线里“熏”
听戏做活两不误
作为唱老旦的男演员,贾怀胤的嗓子又高又宽,声音穿透了四合院,引得正房前的几只鹩哥和画眉,都跟着“哨”了起来,就连屋里那只守着一屋子红木家具的金刚鹦鹉,也直扑棱翅膀。贾怀胤只是这个院子里的过客——这里其实是一家京剧票房。
如今贾怀胤租住在良乡一处不大的房子里。他并不想让人看到那里的凌乱,“我时常做点衣服和行头,里面东西太多”。做衣服,对于贾怀胤来说不是难事。当他离开广西的山村,到浙江奉化打工时,裁缝便是他的第一份职业。
但是,即便整天忙碌于工厂里的流水线,贾怀胤也没有舍掉他的戏曲梦,听戏是他打发无聊时间的好手段。那时他并不太了解京剧,只是一次在音像店的货架上,看到一溜儿越剧磁带里夹杂着唯一的一盘京剧磁带——李多奎和金少山的《打龙袍》,他感到好奇,便买了下来。由此,流水线上听戏成了他的日常:戴着耳机,循环播放磁带,手头忙着活计。“我等于就是流水线里‘熏’出来的,听戏和做活两不耽误。”贾怀胤说。
一次他偶然看到了一处京剧票房的活动,贾怀胤斗胆唱了一段老生,一众戏迷给他捧场,还有人建议以他的嗓子唱老旦更合适。唱戏让这位漂在异乡的年轻人感受到了存在感。由此,他成为这个票房的主力,逐渐在票友群体里有了名气,而他的师父始终是“录师父”——录音机。
■票友们帮衬
向专业老师求教
2008年,贾怀胤第一次来到北京,在热心的大叔大爷帮助下,他拜访了李多奎先生的女儿李世英。半天的畅谈,让他对李派有了更多了解。
第一次来北京,对贾怀胤最大的帮助就是原本南方的口音改变了许多。他找了份推销员的工作,每天游走于各个小区,跟北京的各位叔叔大爷婶子大妈聊天,嘴里的吐字发声也利落了许多。
“推销”在北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半年以后,他又回到了奉化,继续他的裁缝工作。不过,与过去不同的是,他有了更多演出的机会,也有了新的工作的机会。北京的一家企业老总听了他的唱,觉得他是个戏曲方面的好料子,便让他一方面到公司打工,组织文化活动,一方面在北京继续学戏。就在房山的这个四合院里,他认识了更多票界前辈。
一位票友大姐的直言让他警醒:“我听了你的唱,实话实说,挺好,但没进步,你要再不正经八百地学,也就这样了。”最终,他还在票友大姐的帮助下去了天津,向专业老师求教。
起初,老师并不愿教他,觉得他一身毛病,嗓子好,但不会用。可经不住票友大姐的劝说和贾怀胤的恳求,老师这才答应。几个月下来,贾怀胤就学了一出《望儿楼》。在票友们的推荐下,他以《望儿楼》参加了央视票友大赛,得了大奖。也正是如此,被中国戏曲学院京剧系系主任舒桐老师发现,希望他报考戏曲学院。
贾怀胤回到了老家,他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我跟他们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征求父母的同意是因为上学就不能给家里挣钱了。
终究贾怀胤如愿以偿。但没想到在戏校里,嗓子又哑了。
■男性唱老旦
不拿性别说事儿
戏校里学老旦的,只有他一个男的,老师也是女老旦,发音位置和方法与男性并不一样,这让贾怀胤很不容易适应。再加上自己跟自己较劲,不想落后于人,贾怀胤玩命喊嗓子,唱高音,突然有一天,他发觉自己的嗓子哑了,调门上不去了。
“当时主要是精神压力大。”嗓子哑了,反而这种压力小了,贾怀胤的心态放松了许多,“该怎么学怎么学,该怎么唱怎么唱,我按我自己的条件去唱,不能强努着走。”嗓子不好的时候,就多练身上,没想到一来二去,贾怀胤的嗓子反而逐渐恢复了。
更难的时候到了。“大四”找工作,在老师的安排下,贾怀胤给各个院团寄去了简历和视频演唱材料,但没有回音。“本来老旦就以配角为主,唱老生和旦角还都不好找地方呢,更何况我这种唱老旦的男演员。”随即,他说,“也是我能耐还不到。还是得长能耐。”
他不打算进剧团了,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还能闯,还能学,他不希望自己进入剧团以后反而被限制死,或者由于行当不受重视而被荒废。不过,为了生存,他也会搭班去唱唱戏,例如南方的一些民营小戏班子。
“现在南方农村还有到办喜寿日或者农收唱戏的习惯,都是唱吉利的戏。”而在搭班过程中,贾怀胤学会了一项最实用的技能——钻锅。“没学过的戏,之前不会,演出前看本子记词儿,上台以后直接演。”贾怀胤由此知道了戏台上很多的规矩,好比“大拇哥往下”是唱导(倒)板的意思——“‘大拇哥冲下’不就‘倒’了吗?”贾怀胤解释道。
其实,“卡路里”所以能拿来就唱,这个功夫便是贾怀胤在搭班的时候练出来的。“过去您要想吃‘戏饭’就得会这个。”贾怀胤说。
在这些小班子里,贾怀胤也不只“钻”老旦,还“钻”老生,不只唱戏,还得串伴奏。唱得不好,不成,下次人家不用你了;唱得太好,也不成,抢了头牌的风头,您只能去场面(伴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搭一个戏班,贾怀胤全都感受到了。
现在,贾怀胤更多的时间是教中小学生京剧。一个礼拜,他往返于房山、大兴、海淀之间。每个月的课时费虽然不太多,但也能保证他在北京暂时安顿下来。
事实上,拜师李鸣岩先生后,他觉得推广京剧,特别是老旦艺术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可以说专业里专门唱老旦的男演员也就剩我了,我需要让人家知道男演员唱老旦的艺术特点……我也不想让人家老拿性别说事儿。”
在贾怀胤看来,京剧版“卡路里”的走红并不是简单的嘘头,或者追热点,“让人家从好玩入手,有兴趣了解这个艺术,了解男性唱老旦的劲头和味道是这样,这没什么坏处。”
他一转话头——
“我台下是个爷们儿,我台上是个老娘们儿,这话,您琢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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