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新剧目成功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唱腔的广泛流传。张火丁《白蛇传》《江姐》《梁祝》中的名段已为戏迷票友耳熟能详，并有专业院团和演员传承，足以说明这些剧目已成为当代京剧新典范。三部戏的唱腔皆出自一人之手，就是著名程腔设计者万瑞兴。经验丰富、积累深厚的作曲家通过巧妙设计，丰富了戏曲传统板式的旋律；功夫扎实、气质鲜明的艺术家通过独特的音质，拓展了京剧流派唱腔的审美——万瑞兴与张火丁的合作，为京剧新作新腔的流传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堪称当代京剧艺术舞台上下的最佳“拍档”。

　　天作之合，同出一师

　　万瑞兴曾是中国京剧院首屈一指的梅派琴师，1962年进院，自称“没学过一天唱腔设计”的他参与了不少剧目的编腔、整理工作，如《红色娘子军》《潇湘夜雨》《红灯照》《点帅破阵》等。与张火丁合作，完全出于偶然。有一天，万瑞兴忽然接到中国京剧院（现国家京剧院前身）电话，请他为程派《白蛇传》核心唱段“断桥”编腔。张火丁演唱之后觉得特别合适，准确表达了她所理解的白素贞的情感变化。二人尚未谋面，便产生了艺术共鸣，可谓一拍即合，由此开始了近20年的合作。

　　京剧界有“五条白蛇”之说，即田汉改编的《白蛇传》有5位名家演出的版本：刘秀荣、杜近芳、赵燕侠、关肃霜、李炳淑，个个都是名角儿。如此“基础”，挑战不言而喻。万瑞兴说：“创作时，我不是要躲着已有的那些，怕跟它一样了，我是从程派的优势出发——就是低回婉转，但很有力度。”程派《白蛇传》声腔韵味浓郁，在诸多版本中独树一帜，成为流派传承创新的佳作。

　　合作如此成功，追根溯源，是因为张火丁的师父赵荣琛。1962年，21岁的万瑞兴专程赴上海向赵先生学了三出程派大戏：《锁麟囊》《荒山泪》《六月雪》。从此开始，30多年，不断请益。赵荣琛是程砚秋先生的弟子，是极具个人特色的程派传人。他文化涵养深厚，对程派艺术的理解有深度、有见地；他扎实继承并勇于创新，他演出的《春闺梦》《窦娥》等戏都成为程派经典传承范本；尤其是他精于音韵，字词考究，善于创腔，京胡演奏也颇有造诣。张火丁是赵先生的关门弟子，1993年拜师，亲授一出《荒山泪》让她对京剧、程派艺术真正开悟。从程派传承脉络去寻，二人都是在赵先生亲授之下得窥程派真谛，领悟程派精髓，这才有如今得心应手、自然默契的合作。

　　量身定做，打造经典

　　创腔需要灵感，灵感源于积累。万瑞兴年轻时是被名家熏出来的。1968年，27岁的万瑞兴进入中国京剧院《红色娘子军》创作组，组员阵容相当豪华：张君秋、李少春、叶盛兰、杜近芳、关肃霜、阎肃、李金泉。显然，这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学习机会。其间，万瑞兴得以观察这些大师们编腔、改腔的创作过程。亲炙大师，浸淫几年，使万瑞兴所创之腔化繁为简、玲珑大气、情感饱满，表情达意准确至极。

　　《春闺梦》中有一段著名的【南梆子】唱腔“被纠缠”，描述张氏梦中的欢愉，朦胧中的甜美。万瑞兴深入理解剧本思想和人物情感，在《白蛇传》中设计了一段新【南梆子】唱腔“许郎夫”，展现白素贞初尝人间滋味的新鲜的幸福感。张火丁唱“被纠缠”与“许郎夫”，情致完全不同，一低回婉转，欲说还羞，一明快激烈，一吐为快；一如月笼花开，临水照影，一如日朗云飘，乘风而翔。同一板式、唱腔，开出不同色彩的花朵来。

　　设计唱腔时，万瑞兴脑子里先有张火丁在舞台上演出的场景。他说：“唱腔设计一定要有这个画面感，不仅要想着人物情绪，想着演员演唱，还要想着观众反应。缺一不可。”

　　《白蛇传》之后，两人立刻进入《江姐》的合作。张火丁饰演的江姐放弃了传统水袖、身段等功夫，却又调动了比传统青衣基本功更为丰富的戏曲技艺，得以将程派端正的艺术气质与人物正义的精神灵魂实现融合。《江姐》的唱腔，融汇了歌剧、昆曲、皮黄等多种创作元素，既不失京剧味道，又能够朗朗上口。运用观众熟悉的板式设计出全新唱腔，却又有似曾相识之感，可以说是戏曲创腔的很高境界，这其中体现的是程砚秋先生对他创腔的12个字总结，即“既新鲜，又熟悉；既好听，又好学”。

　　万瑞兴说：“‘移步不换形，出新不出格’，这是宗旨。创新不能一新而怪，观众接受不了，那不行。”

　　接着，张火丁又给了他一个更经典的题材——《梁祝》。京剧剧目中常有女扮男装的桥段，为表现男性化特征，唱腔惯用【娃娃调】。《梁祝》也不例外，但又非比传统手法，万瑞兴分析：一是旦角调门儿，二是小生的腔，三是程派的味儿。最终，是用旦角儿的调门儿唱小生，这是程腔的创新。《梁祝》中【四平调】【慢板转南梆子】等亦有同样性质的创新。

　　“唱念做打”京剧四功，“唱”是第一位的。唱腔之于京剧，不只是重要组成部分，更是传播、传承的根本因素。张火丁的三部大戏，不只树立了演员个人特色鲜明的唱腔，同时也奠定了万瑞兴程腔设计的地位。

　　每一代艺术家都需要重新演绎和阐释经典，同时，更希望自己的创作能够与这些经典同列，被后世奉为新经典。万瑞兴与张火丁正是揣着这样的艺术理想，精益求精。唯有那些从艺术本真出发的艺术家，怀着对传统敬畏、对艺术探求的态度与精神，才可能调动最大的创作热情，将所学所思倾注于一个个作品中，立于舞台之上，传于世人口中，存于未来时空。

　　《 人民日报 》（ 2018年12月20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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