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剧艺术的终生守望者——追忆朱文龙老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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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氍毹悬明镜, 广袤天地树高风。

 梨园耕耘五十载, 教坊传艺千秋功。

 稷山颔首啭呜咽, 丹水扬波放悲声。 

斯人一去云鹤渺, 菊坛再无朱文龙。

  这首七律诗,是我在2006年3月4日朱文龙老艺人追悼会上致的悼词中,对老先生一生的总结。从稷山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就在想:一定要为老先生写点东西,因为他是对宜川蒲剧艺术事业贡献最大的一个人。蒲剧传统艺术对他而言,那就是生命的全部,他是一个只为蒲剧而生的,在宜川的戏剧史上应该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1945年,二十三岁的朱文龙从山西稷山来到了宜川。那时他风华正茂,意气方遒,别看他年轻,在当时的蒲剧界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角”了。观众称他“迷三县”,因为他在蒲剧行当中工旦角,在舞台上塑造的那些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女性人物“迷”倒了许多观众。他的代表作《藏舟》、《挂画》、《杀狗》、《汴梁图》等剧目深受广大戏迷们的青睐。这一年,他和刘天喜、周宏恩等几个艺人在集义镇共同创建了宜川县历史上第一个蒲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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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宜川蒲剧团演员学生合影(前排中为朱文龙)

  宜川地处陕北、关中、晋南三个地区的交界处,通过对陕北农牧文化和关中、晋南农耕文化的兼容并蓄,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宜川地域文化。也许由于这种地域文化所衍生的民风、语言、习俗等非常适合蒲剧艺术的生存,随着朱文龙在集义第一个蒲剧团的创立,蒲剧这一传统戏曲艺术便在宜川的土地上扎根、发芽、开花、结果。宜川解放后的第四年,即1952年,朱文龙惨淡经营了七年的蒲剧团被宜川县人民政府接管,改名为.“宜川县人民剧团”,朱文龙当时任导演、主演还兼教练。从50年代到60年代初,是朱文龙人生历史上最辉煌的阶段,也是宜川县蒲剧团史上最为灿烂的时期。那时的宜川剧团人才济济,生、旦、净、丑行当齐全,而且一个个技艺超群。朱文龙导戏、演戏、教戏,忙得不亦乐乎,感觉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不仅得心应手,而且精力充沛。沉浸于蒲剧艺术事业中的朱文龙一年四季除了放假,几乎不回稷山老家。那时候蒲剧的摇篮——山西运城、临汾地区的群众一听说宜川剧团来演出,真可以说是万人空巷。演出期间,街谈巷议,赞誉不绝。到了五十年代末,朱文龙因为嗓子的缘故,已很少担纲主演了。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导戏、教戏、育人上来。

  说到朱文龙先生的导、排戏,他是沿袭师承,严格按照蒲剧艺术的传统程式要求的。其实不只是朱文龙一个,很多戏曲界老艺人都有固守传统不许越雷池一步的理念。当时在剧团,我负责“艺术委员会”的工作。他作为导演,每排导一个新剧目都要经过“艺委会”的审核。可是每当我向他提出修改意见时,他总是固执己见,坚持原作。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师父就是这样教的,是不能动的。”因此我们俩人经常发生争执。因为他排的大都是些传统剧目,过去唱戏的从小就进戏班练功,大部分人文化程度较低,在艺人们的口传身授过程中,难免以讹传讹。而且过去未经整理改编的旧剧目中,主题、内容、表演不统一,枝蔓旁出,喧宾夺主,迎合观众低俗趣味,文理不通的“水词”等现象都屡见不鲜。为什么一些老艺人要像战士坚守最后一寸阵地那样,固守传统呢?这还得把戏曲和蒲剧向读者作一简要介绍。

  中国戏曲从发生、发展到成熟的千百年漫长的过程中,戏曲与其它各门类的艺术如音乐、美术、舞蹈、武打、杂技、曲艺,互相影响,融会贯通,兼容并蓄,并按戏曲本身“程式化”、虚拟写意的艺术规律不断“化合”创新,日臻完美,终于形成了“以歌舞演故事”的综合性艺术体系。中国戏曲从艺术审美层次上可以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数百年来,经过观众与演员的共同创造、磨合,中国戏曲艺术的“程式化”表演已为广大观众和演员所认可,在演出过程中配合默契。可以说中国戏曲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一颗璀璨明珠,老艺人对它厚爱有加,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戏曲史的发展实践告诉我们,无论哪个地方剧种的戏曲之所以在民间能充满活力地传承不息,就是因为它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借鉴、学习和创新。蒲剧虽然在全国360多个地方剧种中算个小剧种,但它却历史悠久,可以说是北方“板腔体”(也叫梆子戏)戏剧的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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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宜川蒲剧团演员合影(第三排右一为朱文龙,右二为作者)


  蒲剧的发源地蒲州,在元代时是重要的水陆交通码头重镇,那时蒲州是仅次于京城大都(今北京)的全国第二大都市,异常繁华。元代著名剧作家王实甫的《西厢记》故事发生地就在这里。蒲州隔黄河对面就是陕西的同州(今大荔县》,后来到了明末清初,北方最早的梆子戏形成后,艺人们一分为二,隔河而治。山西一方发展为蒲州梆子,这就是蒲剧。陕西一方发展为“同州梆子”,这就是秦腔的前身。在山西晋北,后来又有艺人把蒲剧和当地民间小戏相融合,创新成为一个新剧种,这就是晋剧。蒲剧不仅历史悠久,而且以唱腔高亢激越、表演细腻,特技“绝活”艺压群芳而享誉梨园,蒲剧的“翎子功”、“梢子功”、“髯口功”都非常讲究,尤其是“帽翅功”那可是蒲剧的“原创”,是上一世纪蒲剧著名的表演艺术家阎逢春先生首创的。蒲剧这些特技是中国戏曲艺术把人物心理活动通过服装、道具,外化、物化、表演化的一种独特的技巧。当然,它的表演也完全是美化的。阎逢春在一出叫做《杀驿》的戏里演一个驿丞,一次解来一个犯官,这个犯官是个忠臣,他想救这个人,若是救了,他自己就要丢官,若是不救,良心又不安。救还是不救,心里非常矛盾。这事不能找人商量,因此,用对话表现不行,用独白和大段唱腔又不足以表现人物此时心里的剧烈矛盾。怎么办呢?他这时就巧妙地运用了纱帽翅的特技,观众只见他左边的纱帽翅在慢慢抖动,说明他脑子在紧张地思考,一会儿左边停了右边的又开始抖动,右边停了,左右一起抖动、旋转,形象地表现了人物此时心里左思右想、矛盾交错的心情。突然,两边帽翅全停了,一点都不动了,这使观众立即意识到他做了决定。观众非常看得懂,而且很远也能看清楚。把人物内心很细微的东西能表现得这么鲜明,真是难能可贵。所以说,中国戏曲表演艺术非常高明,非常了不起。这也使我们可以理解老艺人为什么那样呵护、固守传统了。正因为有了这么一些传统的守望者,我们的民族传统艺术才得以保留和传承不息,才有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昆曲”这样的民族瑰宝。但是一切表演艺术形式如果不发展、不创新,用一个时髦的词不与时俱进的话,那就会变成僵死的“文物”或再不能为时代所用的“遗产”。

  朱文龙先生对宜川的戏剧事业贡献是巨大的。他一生执导、排演了大型的传统剧目70余部,先后创办过六个蒲剧团,而他的主要功绩则是在“教戏育人”上。他一生为宜川培养了200多名蒲剧表演人才,其中不乏佼佼者。必须提及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第一届学生中的李四德。李四德是朱文龙的稷山老乡,从小跟朱先生到宜川学戏,后来成为宜川剧团的团长兼导演。李四德在观众中的声望很高。山西的群众把宜川剧团称为“四德剧团”,前面说的宜川剧团在山西演出“万人空巷”的情况,观众主要是冲着李四德去的。李四德是蒲剧演员中的奇才,生、旦、净、丑均能扮演。剧作家墨遗萍先生在他的《蒲剧简史》一书中介绍蒲剧历代名演员时,对他的评价相当高,他说:“李四德,蒲剧演员的后起之秀,他演的老生戏仅次于闫逢春,他的小生戏与筱月来齐名”。他的老生戏名作《徐策跑城》,小生戏《周仁回府》,武生戏《反西凉》,场场脍炙人口,不仅感动观众,而且每场演出都能感动文、武场面的乐队。我曾看过他演的《白蛇传》,前半场演小生一一许仙,后边到“水漫金山”时,白蛇要和众水怪武打,而演正旦的女演员一般都没武功,这时李四德把头脑一装扮,服装一换,竟演起了白蛇。他娴熟的“把子功”加上那阿娜多姿,刚柔相济的身段,俨然一个巾帼英雄。今天像这样的演员也是凤毛麟角。另一个就是朱文龙的第二代学生温俊祥,国家二级演员,在晋南地区很有影响。他以工须生为主,至今仍非常受观众欢迎。他的唱片和影碟也十分畅销。在此,我不可能一一介绍朱文龙的所有学生,只此二人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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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作者王天翔(后排右一)朱文龙(前排中)潘正华(后排左一)等合影

  朱文龙先生在县剧团期间(包括1970年二次进团)教戏教人从不懈怠,也从没有时间观念。我们经常在深更半夜可以听见他给学生说戏,教唱腔。我非常敬佩他那超常的记忆力,几十本戏从头至尾每句台词、唱腔,甚至锣鼓点,一招一式他都能背下来,除了教戏之外,我们还可以经常看到他秉烛伏案、彻夜写作,整理脑子里那些传统剧本。


  1966年文革开始,剧团解体,朱文龙先生自谋生路。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离开宜川,他在宜川的秋林、交里等农村打工维持生活。物质生活上的艰辛自不必说,作为一个对蒲剧艺术执着追求达到痴迷程度的人来说,这四、五年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因为蒲剧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工作,是谋生手段,那简直就是他的生命。这期间他还利用偏僻农村的群众基础,组织了一个皮影剧团,活跃于农村山乡的穷乡僻壤。

  1970年恢复了宜川剧团,朱文龙回团当厨师还兼教练和导演。到了七十年代末,传统戏开始恢复上演,朱文龙先生又有了用武之地。他又焕发了第二次艺术青春,执导了一批蒲剧传统剧目,如《十五贯》、《法门寺》、《游龟山》、《薛刚反唐》等,而且培养了赵胜利、赵俊明、冯铁广等一批优秀演员。


  1985年,朱文龙先生退休了,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他与宜川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结下了深不可解的情结。但朱文龙并没有离开宜川,也没有离开他终生为之守望的蒲剧艺术事业。从1985年到1998年,他分别在集义、高柏、牛家佃、英旺几个乡镇的农村,兴办了四所戏校,培养了近百名蒲剧演员,这些学生至今仍作为主力,活跃在蒲剧舞台上。


  朱文龙是一个嗜戏如命的人,物质生活无论怎样乏匮艰难,他都能忍受,可是不让他从事戏剧事业,他是绝不甘心寂寞的。从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到耄耋之年的老翁,他把毕生的精力、心血和汗水都洒在了宜川这块土地上;他殚精竭虑,倾其所有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宜川的蒲剧艺术事业。应该说,宜川蒲剧团作为陕西省唯一的一个蒲剧团,能够持续到今天,朱文龙先生称得上是一代宗师,功不可没。他为宜川的戏剧事业辛勤耕耘了五十多个春秋,直至生命尽头。宜川人民不会忘记朱先生半个世纪的不懈追求和一生奉献。


  朱文龙虽然离我们而去了,但是他那对蒲创艺术执着追求、锲而不舍的精神,他对宜川人民的深情厚谊,我们将永远铭记心中;他对宜川文化艺术事业所作出的卓越贡献和功绩将记载史册,彪炳千古。


  朱文龙先生对传统艺术的执着守望,使我们今天能够徜徉于蒲剧这一精神家园。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我们的责任,但是,生生不息的地方戏曲这种“活文化”,是不应当变成僵死的东西的。因此传承、创新、发展传统戏曲艺术,为时代所用,更是我们不可推卸的神圣职责。


  我相信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中国戏曲一定能创造出表现现代生活、为广大观众所认可的新程式、新作品,并能为今天年轻观众所欢迎的戏曲精品。


  让古老的蒲剧艺术焕发新的生命活力,这是我们告慰朱文龙先生最好的方式。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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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天翔,1947年生,陕西省宜川县人。宜川中学高六六届毕业生。曾插队当过农民,民办教师,担任过剧团作曲、编剧,工会职工文化工作者,壶口景区领导等。政协宜川县第三届委员会委员、第四、第五届委员会常务委员。

  现为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宜川县作家,戏剧家协会主席。蟒头山民间文化协会会长、壶口文化研究会秘书长。   

  曾创作大戏九部,小戏十四部,小品十六个,其中小戏《村官罢免》,2005年荣获首届“中国戏剧奖·小戏小品奖”优秀剧目奖及全国唯一优秀编剧奖。创作曲艺陕北说书《三弦战士韩起祥》获第八届中国曲艺牡丹奖提名奖、在“韩起祥杯”——首届中国西部优秀曲艺节目展演中荣获一等奖。大戏《黄河浪》、《圪针滩》、《河魂》,小戏《毛驴照》、《拆墙》、《二贤祠轶事》等剧作获陕西省创作一等奖,并有多部作品多次获延安地、市创作奖。蒲剧《河魂》获2015年度国家文化部预算基金资助项目、陕西省“2015年重大文化精品扶持项目”以及“第三十届田汉戏剧奖剧本奖”。

  编著有《王天翔剧作选》、《人间仙境蟒头山》等书出版发行。发表散文、诗歌50多篇,创作歌曲80多首,其中曾获全国二等奖。延安市作曲一等奖。二00五年获延安市“艺术创作‘一二三’工程成绩突出一等奖”。电影剧本《就恋这一片黄土》入选2020年度陕西省重大文化精品项目。

  其人还是壶口景点开发创业第一人,为壶口瀑布景区开发建设事业、旅游产品的宣传推介以及地域文化的传播工作倾注了毕生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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