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0月22日的夜晚，年已71岁的京剧艺术家王玉蓉，在北京人民剧场演出了她的拿手杰作《武家坡》、《大登殿》。当时她的两腿正在浮肿，医务人员建议她休息，她却说：“演员就是演戏，玩命也要干。”就这样在注射了封闭针剂后，力疾登台的。那天不少首都文艺界人士，包括梨园界硕果90高龄的侯喜瑞、正在医院疗养的中国戏曲学院史若虚院长，也来观摩这位老艺人的表演。观摩席上还有专程来看戏的港澳同胞。这是继不久前梅派弟子大会演后，首都剧坛又一次盛举，从而使纪念王瑶卿诞辰一百周年的演出，在雷鸣般掌声中结束。

    女演员年逾古稀，还能以清脆的歌喉，矫健的动作活跃于舞台上，实在难能可贵。演出第三天，我到广渠门她的寓所去探望，王玉蓉对我说：“观众的一片掌声，至今还萦绕在我耳际。于是我在欢悦中，蕴藏着无限感慨，勾起我对不少往事的回忆。”

    下面是她告诉我的两件事： 王玉蓉自幼丧父，家境清苦，随母居住在上海。十四岁时，为了生活，拜师学艺。十六岁就到南京夫子庙去当歌女，名叫王艳芳。那时正是国民党奠都南京不久，秦淮河畔，歌场林立。她先后在群芳阁、天韵楼、飞龙阁等茶楼卖唱，由于她的嗓音高亢，人又聪明，经步林屋介绍，曾向袁寒云执弟子礼。受师门熏陶略通文字。此时虽鬻歌秦淮，仍不愿荒废学业，为求深造易名王佩芬考入京华中学读书。那时她住在夫子庙秦淮旅馆，那里是歌女娼妓会集之所，为了避人耳目，每天清晨她穿上蓝布旗袍，不施脂粉，打扮成女学生模样，绕道去学校上课，华灯初上再浓妆艳服坐上包月车去茶楼卖艺。白天当学生，晚上做歌女，就这样习以为常上了一年学。1931年，群芳阁举办“歌后”选举，她获票最多，登上“歌后”宝座，其名益彰。于是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有一天，她刚到群芳阁，园中已挂满她的点戏牌子，她出台之前，照例挑起门帘，看看台下可有熟人。哪知不看则已，一看不由使她大吃一惊，一眼看到一位道貌岸然的老者坐在正中，原来正是她们京华中学的校长傅况麟。她顿时惊慌失措，陷于无限紧张状态。心想如果被校长发现她是歌女，这个书就休想再读下去。那时的规矩是只要有人点戏，就是对她的捧场。不上台要得罪一大帮知音，园主也不会与她罢休，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结果只好硬着头皮出场，她斜身而立，想逃避视线，勉强唱了一段下场。心里却在向菩萨祷告，保佑她不要被校长认出来。谁知菩萨也无能为力，帮不了她的忙，第二天一到学校，就被训导处叫去，给了她一封信，上面写道：“王佩芬即日起停止上学，特此通知。”她拿了这封信，回到秦淮旅馆就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四邻，被一位记者发觉，问明原委，大为不平，力执正义，第二天就在南京报上，写了一篇《校长能跑歌场，歌女不能读书？》的文章。傅况麟见报后，也不甘示弱，在另外一张报上写文驳斥，说什么歌女就是妓女，妓女入学岂不败坏学风，南京报刊认为这是对王玉蓉的诽谤，又以《歌女可是公民？》为题，替王申辩，竟然引起一场笔战。后来还是金陵女中开明，表示愿接纳王玉蓉为旁听生。但王玉蓉经此打击，已无意久留秦淮，不久就回到上海了。

    王玉蓉回到上海后，立志学艺攀登高峰。经前辈江梦花先生介绍，北上拜王瑶卿为师。八年学艺立雪王门，终于成为王派传人。可是当时北京戏班里的保守思想浓厚，门户之见很深，认为她不是“啃板凳”出身，又是南方人，要想搭班唱戏，没有戏院请教。这是刚巧西长安街上的长安戏院建成开幕，因为破台的那天，扮女鬼的在场子里奔跑时，出现两个鬼影，被认为是不祥之兆，因而谁都不肯到“长安”去演出。“长安”的经理是名小生金仲仁，他和王瑶卿是老朋友，由于约不到名角就去求援于王老。王老说：“我的徒弟王玉蓉是‘外行'，她不忌讳这些，叫她去唱吧。”王玉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在北京登台演出的。恰巧碰上个票友老生管绍华，正想下海借台演戏，说生意不好情愿不拿戏份，她们就这样无独有偶地结合在一起，成为长安戏院开幕的第一批演员。王玉蓉和管绍华嗓音都是高亢清脆，调门也相同，她们合演的《四郎探母》一剧，竟然接连卖满堂，一唱而红。百代唱片公司为此约请他们灌了一套绝无仅有的全部《四郎探母》唱片，计八张十六面，配以姜妙香的杨宗保、李多奎的佘太君、李宝櫆的杨延辉，珠联璧合，成为四十年代最畅销的唱片。王玉蓉因一举成名，受到长安戏院的重视，被认为是最有号召力的演员之一。每星期六的夜场必定留给她演，长达八年之久。她说：如果当年我不去填补“长安”的空挡，恐怕我艺术再好也难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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